客堂幽深,香烟袅袅,萦绕莲生身周,将这肃立厅中的妙龄少女,衬得如壁画中的仙子一般。
所有人的视线,也都如那如云如雾的青烟,不离莲生左右,每个人都竖着耳朵,好奇地听取这女子的回答。
二十天功夫,辨识五百余种香品,如何做到的?
“我日日去香市学习,把所有店铺的所有香料都嗅遍了。”
莲生莹白的小脸,已然涨成通红,语声依旧清朗坚定,却也不自禁地带着几分难为情:“……很多铺子怪我添乱,不让我进了,不然还能记住更多。”
甘怀霜双眼微眯,长睫半覆,但仍然挡不住眸中烁烁精光。
“这么多香料,不少都是同根同源,内中细微差别,你如何分辨?”
“我自幼对香气敏感,嗅过一次,终身不忘。”
“有这本事?就只这数百个名字,也够你记些时日呀。”
“是不容易,比记味道辛苦得多。不然十天前我就来啦。”
“真是奇了。”
一向喜怒不形于颜色的甘怀霜,今日一反常态,身子前倾,锲而不舍地追问起来:
“当真是从未接触过香料么?”
“只碰过野花野草。”
“那么这五百余种香料,二十天前你还一无所知?”
“是。”
“说谎。”甘怀霜锐利的目光,不离莲生双眼:“若非出身世家,怎能一下记住这么多香料,你到底是从哪家香铺来,揣的什么心思,为了混入我甘家香堂,真是不择手段!”
莲生急得轻轻跺了跺脚,满脸委屈毕露:
“我没说谎!全是硬背下来的,花了好大心血呢。”
“二十天之内你背下来?”
“其实……只是最近八天。”
“八天?”甘怀霜唇角斜扬,绽出一个无比轻蔑的笑:“可真是天纵奇才。”
“单个名字是不好记,但是,编成歌子来唱,容易得很!”
莲生昂起头,毫不退缩地挺着胸膛:
“敦煌那些变文个个都很长,难认的字也甚多,但敦煌百姓无论男女老少,识不识字,大多都能跟着唱,无非就是因为朗朗上口。五百种香料编下来也不过百来句,比《王昭君变》《伍子胥变》短得多了,有什么难背?再多给我几天,一千七百八十五个我都要唱全呢!”
甘怀霜炯炯瞪视着她,似乎一时没有消化她的话中含意,手中一直轻挥的团扇,也不自禁地停在膝头。
“你给我唱!唱不出来,莫怪我不客气。”
莲生翘着嘴巴想了想。
“我自己瞎编的,乱七八糟,姊姊不要笑话。”
未待甘怀霜答话,莲生已经朗声高唱起来:
“青水青木与青兰,
佩兰泽兰与芝兰。
豆蔻肉蔻与草蔻,
紫檀黄檀与白檀。
须曼那华陀罗树,
芙蓉揭车青赤莲。
安息乌沉与熏陆,
广藿阿末与龙涎……”
整个客堂,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已经忘却议论,忘却疑惑,忘却了一切,只呆呆凝视着孤立大堂中央的莲生。容颜纯稚的小姑娘,双颊酡红,羞色难掩,但仍然昂首挺胸,唱得娇脆明朗,一句句响彻客堂内外:
“大黄黄芩和黄柏,
冰片花椒与独活。
苍术白术和杜若,
露申辛夷与苏合。
榄香山药和毕钵,
甘松三柰曼陀罗。
杜衡菊花和兜末,
留夷菖蒲与百濯……”
甘怀霜早已呆住了。手中团扇,不知何时,已经悄然落于褥边。
她毕生浸淫香道,当然一听就知道,这真是小姑娘瞎编的歌谣。各种花香、草香、木香、兽香,混杂一处,单香与合香乱成一团,整首歌谣纯是为了压韵,没一个上下句有什么关联。
然而,又真是下了功夫,编得音节爽脆,朗朗上口,用的又是敦煌人熟悉的变文旋律,几乎听这一遍,连她都已经能跟着哼下来。
“兜娄艾叶和荪草,
苍术附子与青蒿。
紫述都夷和荼芜,
薄荷萱草与秦椒。
茵犀石叶诃梨勒,
桂枝荆芥婆浸膏。
益智当归与蘼芜,
紫藤郁金与灵猫……”
那小姑娘越唱越欢,还手舞足蹈,敝旧的衣袂随风飘飞,竟也相当曼妙。周围伙计们受那份爽利与热情感染,情不自禁地击掌相和,把这幽深的客堂搞得跟大街上艺人演唱变文的乐场一般:
“茴香木香詹糖香,
丁香沉香伽南香。
麝香藿香和**,
甲香栈香胆唐香。
胡椒阿魏和樟脑,
藁本白芷高良姜。
茉莉玫瑰与连翘,
细辛没药有沉光。
必栗愒车与木蜜,
馝齐薜荔迷迭香。
捻支沉榆与蘅芜,
都梁三秀甘棠香。
零陵胡绳与菌桂,
海狸香与鸡舌香。
振灵茹蕙瑞龙脑,
雀头射干凤髓香……”
“好了,好了。”
甘怀霜挥手止住。
莲生停了歌唱,忐忑地望着这个不怒自威的女店东。
“东家?”
是那个胖掌柜十一娘低声开口,一双嵌在肉-缝里的细眼睛望望莲生,又望望甘怀霜,满脸谄媚的笑容:
“要不,就……破个例吧?这姑娘实在是……连我都……”
甘怀霜视线一转,双眸凌厉如电,立即逼得十一娘没了声音。
“苏合。”
甘怀霜唤过身边侍女,向莲生伸手